我回到家,老婆说,隔壁小马来还书了,放你写字台上了。我说,噢。我忘了小马借书的事,反觉得小马送书给我似的。我笑了笑这种感觉上的颠倒。我的书柜里排满了崭新的书。我统统没读过。我买回它们,是为了装饰书房的。我天天看到这些书,但几乎想不到它们,犹如我想不到家里的墙壁一样。
我走进书房,坐进写字台前的转椅里。我点香烟的时候,斜了一眼小马还来的书,名叫《我是猫》,作者是日本作家夏目漱石。我心想,只能是猫啊?是猪、是狗、是狼,不行啊? 我同时伸手点击了电脑的电源开关。我准备在网上玩斗地主的游戏。
是在电脑启动的时候,我随手翻开《我是猫》。我不想看书,是打发等待的无聊,恰巧看到书页上“红十字会”的红字下面,有一道红色的横杠,并标有红色的箭头指向书页的空白处,那里也用红笔写着,美丽的小红,我的女神! 我的爱! 我的兰亭路五十号。
我下意识以为这是别人写的,立马想到只有隔壁的小马借过我的书,想到他在书上乱写乱画,留下这么暧昧的文字,我嘟囔了句“不自觉”,就看出这些字是我写的。我吃了一惊,定睛一看,真是我的字。我傻了。
我皱着眉头,捏着鼻子,搜肠刮肚,也想不起来我何时读过这本书,何时写下这些文字的,更想不起来过去的情人中有过小红这个人。我也不相信自己会写下它们。这是明显犯蠢,是万一被老婆看到,终归麻烦的事。但我又不得不承认这些字就是我的。我也实在想不起来其他人动过这本书。我的老婆最怕看书,我读初中的儿子更烦看书,烦到连书房都不瞥一眼。我抬眼望望窗外的蓝天,眼睛快速眨动一番,又翻看购书日期,是二〇〇七年六月二十三号。我每买一本书,都会在扉页写下购书的店名和日期。
我沮丧了。我知道想起来的可能性很小了。
二〇〇五年二月十四号的晚上,确切地说,是将近夜里十一点五十分,我回到家,看见我的老婆坐在沙发里低头织毛衣,是我的毛衣,更看见老婆睡衣袖口处的那块蓝色补丁。我的老婆总要等我回家才肯上床睡觉。我经常看到她手里拿着正织的毛衣,困得迷迷糊糊蜷缩在沙发里。我多次劝她不要等。但她说我骑摩托车,不见我回家,不放心的。我那晚看着老婆织着毛衣等我的温暖场景,想起我的母亲也是这么等我回家的,觉得老婆是像母亲一样的亲人。我突然觉得那块蓝色补丁扎心。我也真的心里一疼,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愧疚。我很想给自己一通耳光。我觉得老婆衣袖处的蓝色补丁,像父亲打向我的大巴掌。
我是刚从宾馆回家的。我想起今天又为情人花了千元买衣服,想起吃饭店住宾馆的花销,想起我和情人在宾馆里的颠鸾倒凤,想起我多年未给勤俭持家的老婆买过一根针,想起老婆从不问我为何晚归的那份信任,这一刹那,我暗暗咬牙,决定用最快的速度与情人断绝往来,发誓以后坚决不找情人。我恨自己以前见了太多次这样的场景却无动于衷,也纳闷为什么只在今天反应剧烈。但我懒得深究,只相信我的决心是真的。我这么想的,也真这么做的。那天是情人节,我因此对日期记得很清楚。我能把时间也记得这么清楚,是我进门就有看时间的习惯。我家客厅的墙上挂着大大的电子钟,进门就能看到。
我有这本书的时候,应该是不可能有情人的。我双手紧握,心想,难道是我的记忆有了空白,像鬼剃头后的一块光溜溜的头皮。我也不相信这一点。我一直认为我的记忆力很好,尤其是对情人的记忆。我清楚记得自己有过四个情人,只要想起她们,她们的长相、交往的过程,都会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播放。我还能感觉到她们身体的光滑和弹性,觉得昨天还仿佛交往过,明天还会和她们偷情似的。
我又皱着眉头,对着窗外的蓝天白云眨了一通眼睛。我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。我想解开这个谜,或者说,是我对这个毫无印象的小红感兴趣。我想到男人就是对情人感兴趣,想到自己拥有情人的日子,觉得生活充满了活力,仿佛春天树枝上活力无限的新鲜嫩芽。我也想到只和老婆老老实实过日子是不是好的选择,又觉得老婆也像情人,觉得有没有其他情人一个样。我懒得再想这些。
我吃完午饭,决定去兰亭路五十号看看。我若是真与小红有过交往的话,现场的某个熟悉场景,或许能刺醒沉睡的记忆。
兰亭路是市里的大马路,也是我偶尔陪老婆逛街时的必到之地。我沿着兰亭路的双数门牌号,走向五十号。四十六号是一家蛋糕房,四十八号是一家有着豪华宽阔大门的百货商场,我以为前面银行的门牌号肯定是五十。我想着自己认识的女性中,谁在银行工作过、有没有小红这个人的时候,看到银行的门牌号是五十二。我不相信,走近门牌号,还是五十二号。我觉得五十号像拐弯处猛然消失的人。我转回身,看到百货商场和银行之间毫无空隙,意味着五十号无有容身之地。我不相信五十号会在五十二号的前方,但还是走了过去。这是一家手机大卖场,门牌号是五十四。我知道再往前走毫无意义。我望向马路对面。我明知马路一边的门牌号是双数,另一边必是单数。我还是过了马路。我幻想五十号像个突然冲出的顽童。我首先看到的是五十五号。我朝着门牌号变小的方向走,直至看到四十五号停步。我绝望了,预感五十号不是与我捉迷藏这么简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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